我国古典名著《水浒传》第三十八回写道:及时雨宋江、神行太保戴宗和黑旋风李逵在酒楼饮酒。李逵来到江边,本来准备购买几条活鱼,去酒楼做成下酒菜。没想到,鲁莽的李逵与鱼贩子话不投机,打了起来。打斗间,浪里白跳张顺赶来和李逵交手,并把船掀翻,让岸上好汉李逵成了水里熊包,灌了几口水就几乎不省人事了。张顺正灌得兴起,戴宗赶来寻找李逵,见状,忙过来劝架,说都是自己人,并说“不打不相识”。
“不打不相识”,我理解这里指的“识”不仅指一般的认识。如需认识,有人介绍或见面寒暄几句,也就认识了,还提“打”什么?我认为“不打不相识”,这句话中的“打”,就是因矛盾而交手。通过矛盾交手(打),才能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本事、功力和“绝招”。杨进就是和我、和别人、和专家、和领导,包括和他自己“交手”,我才真正认识他的。
说来时隔久矣。我是1984年初调到太原日报社参加小报改大报工作的。我是协助总编抓全面工作的副总编。从当年改大报起,我牵头共招了四批编、采、校人员。杨进是第二批为复刊《太原晚报》而招收的。当时,考题和面试题都是出自我手。当时面试时,有一道题:你怎么看《太原日报》和《太原晚报》?杨进答道:日报是办给当官的看的,晚报是办给老百姓看的。他一走出考场,和他一起来投考的熟人就对他说:坏了!坏了!招考的老陶主要是办大报,你这么一说,就不会有好果子让你吃。在招聘工作会上有人认为这小青年“太狂”,有人却认为有话直说没什么不好。我也认为,杨进的观点虽有些“绝对”,但也不无道理。特别是一个年轻人敢于说自己的见解,总比唯唯诺诺或八面玲珑的人好。我们最后决定录取他成为即将复刊的《太原晚报》一名编采人员。
杨进跨入太原日报社大门时,是一个年轻后生,现在已是两鬓飞霜了。这30多年,他过得不是一帆风顺,但也不是碌碌无为。他无深厚的文字功底,但他努力探索着。他不是大智大勇者,但他坚持读书学习。有所悟才下笔为文,绝不“无病呻吟”或“随人起舞”。有一次,作家韩石山送他一本自己的著作,问他值不值得一评。杨进当时觉得他接到的是一份“考卷”,不答不行,答不好连自己也交待不了。怎么办?他心里很矛盾,认真读罢这本书,琢磨着,如何写出这份答卷呢?直到悟出韩石山为文的特点,他才动笔。他以自己的领悟,写下《自伤自悼 自轻自贱———读韩石山自传<装模作样———浪迹文坛三十年>》。此书评与韩石山自传一样,亦庄亦谐,相映成趣。看似游戏文章,却承载着沉沉的历史感和挥之不去的切肤之痛。杨进的书评,写出了韩石山这本著作的特色,也显现了这篇文章的特色,相得益彰,令人叫妙。这次韩杨交手,双赢。书评发表后,杨进去韩石山家,其夫人笑着对他说:“你真把老韩吃透了。”还有一次,一个作家拿来一本文学杂志,指卷首一篇文章,请其写篇书评。杨进又矛盾了。不写吧,是老朋友之托,包含着信任和友情。他硬着头皮,认真读了这篇作品,认为它涉及到当前进入老龄社会的一个大问题,但这一作品只涉及这一现象,简单地编织了一串情节,却没有深入挖掘这一社会问题的根本,为了对自己、对老朋友甚至对原作者负责,就婉言谢绝了这位作家之托,没有轻率为其写出这篇书评。
杨进在岗位上,得到过掌声,也经受过压力。他为一位老同志的一组散文写出的评论,得到许多人的嘉许,其中也包括一位原《太原晚报》的总编和一些编委的好评。有的是来电称赞,有的是见了面表示赞许。他在赞扬声中,也听到一位先生对他文章标题“朝花夕拾 义薄云天”有看法,认为”义薄云天“说得过分了些。说实在话,这个标题还是有些文采的,改不改?他陷入矛盾中。但他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吸取这位先生的意见,再次发表此文时将题目改成“温馨的友情 沉痛的历史”,为此,也不惜对这篇文章作了一些增删。
作文字工作,不仅仅有掌声,也往往有风险。2014年6月3日,作为《太原晚报》副总编的他,轮值上夜班。当晚,领导安排采写的报道《“奥林海世界”被责令停业整顿———泳后起疹事件原因为消毒剂使用不当》刊发在《太原晚报》3版头条。这一消息,早在几天之前,黄河电视台、太原电视台都已播发,他也就签字付印了。没想到,第二天《太原晚报》一摆上时任中共太原市委书记陈川平的桌子上并被他看到时,居然惹得他大发雷霆,把相关人员叫去训斥一通。随之要报社做出深刻检讨。不料,检讨落到杨进头上。这简直是飞来横祸,他诧异了:别的新闻单位早几天都报道过了,陈书记“无动于衷”,怎么《太原晚报》发了,却犯忌了。这时,他不知道陈川平正由于党中央狠抓反贪,已知难逃法网,故而发飙。(两个月后,即2014年8月23日,陈川平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中央纪委通报。去年12月,陈川平因贪污受贿,被判刑。)报社发稿程序,是层层把关,别人没事,自己却“在劫难逃”。他想不通,但绝不唯唯诺诺,俯首贴耳。他在检讨中,把所有事实都“检讨”出来,也检讨了他那份值夜班的责任。这当然又是“逆天行事”的独立见解,简直够“狂”的了。会后,杨进的“检讨”在报社传开了,一位身为部主任的女同胞对他说:“杨进,你真是条汉子。”
这条汉子,我们相识30多年了。我离休已近30年,许多老战友、老同志已失去联系,有时候偶尔见到,不形同路人,却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当然,也不乏有谈得来的朋友,杨进是其中之一。杨进和我年龄相差30多岁,我们怎么却成了“忘年交”呢?我握笔写此文时,回忆这30年来的往事,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我俩都是爱读点书、看些报,有时也爱“舞文弄墨”一番的“同道人”。每读一本好书,看了一篇好文章,或者反之,我俩不时会在电话中交流一些读后感。有时,他为了照顾我老迈,登门和我探讨。这些也许是杨进这种有“独立见解”的人,在独行其是吧!
一个人,常常处于追求充实自己的旅途中。不断求索,不断改进,这是杨进有所收获、有所进步的“秘诀”。他对文章的见解虽有独到之处,但因过于追求“独立见解”,也有“走火入魔”的时候。有次,我和杨进交谈,他列举一位老同志的书法、收藏等等一系列“事迹”,欣赏之余,并冠以“书法家”、“散文家”、“收藏家”之名。我说,物以稀为贵。中国历史上,几百年也出不了几个书法家。现在,书法家成千上万,而且还不断增长,“泛滥成灾”,让一些真正有书法造诣的人,也深受其害。你我既不懂书法,又不事文物收藏,别随便授人以桂冠了。你觉得他好在哪儿,就照实写来,让读者自己去识别、判断。杨进听罢,欣然接受。因此,这次切磋他也赢得一分。前些日子,我见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并有许多译作的原太原广播电视局副局长周伯祥同志,他对我说:“看了杨进的文章,才知道他还是能写文章的人。”这话有两层意思:一、现在,有一些总编之类的领导,像杨进这样能写文章的人,不多。二、杨进的文章,受到了这个老文化人的赞赏。
作者简介:陶厚敏,1929年出生,曾任中国青年报山西记者站站长、太原日报社副总编辑、太原市新闻工作者协会常务副主席。
陶厚敏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