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11日,一个令我刻骨铭心的日子,您——我亲爱的父亲被癌症夺去了生命。许多天来,我仿佛身处噩梦,多想醒来,又多怕回到现实中。我怎能相信您鲜活活、乐哈哈的生命竟被禁锢在一个冰冷沉重的木盒中,永远地画上了句号。
1937年10月,在家乡河南省确山县,您以10岁的幼小年龄投身革命,参加了新四军。翌年,您由党组织安排到达革命圣地延安,在中共中央组织部担任领导同志的勤务员。1940年9月起,您先后在陕甘宁边区师范、延安自然科学院、延安干部子弟中学、张家口晋察工专学习。1949年1月至4月,您在晋察冀边区军工部化学研究所工作。1938年至1949年,您在延安工作生活了11年,清清的延河水、黄澄澄的延安米,慷慨哺育了您这革命烈士的后代,使您由少不更事的孩童逐步成长为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1949年4月,您随华北野战军进入太原市参加了接管太原钢铁厂的工作。从此,在国家和山西省的冶金工业战线辛勤工作了37个春秋。1986年12月,您依照政策办理了离休手续,按说该颐养天年了,可您却闲不下,坐不住,主动承担起撰写山西冶金工业志的工作任务。一部山西冶金工业志,使您焕发了极大的工作热情,也使您食不甘味、寝不暖席、孜孜不倦、忘我工作,燃尽了生命的油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1950年,您与妈妈经人介绍自由恋爱而结合,从此,人世间多了一个健康而富有活力的社会细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您因渴求知识先后到北京钢铁学院学习和苏联留学,妈妈积极支持,毅然一人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后来,组织上调您到齐齐哈尔北满钢厂工作,妈妈一个土生土长的山西人,毫不犹豫地随同前往,一待就是三年。您并不似那些事业型的丈夫,只是一味地要求妻子为自己做出牺牲。您深知妈妈要兼顾工作和家庭是怎样地不易,于是,多年的操练使您成为烹调能手,逢年过节,亲友造访,妈妈主面案,您主菜案,可谓相得益彰、珠联璧合;辅导子女学习,在五个孩子每学期的家长通知书上签注客观实在、文情并茂的家长意见,对您来说则是认真负责、驾轻就熟。职业的不同、文化程度的差距、地域环境所决定的不同生活习惯,从未使您与妈妈的感情产生隔膜,却因为彼此的关心、帮助和体贴而成为巩固发展感情的纽带。
常言说:慈母严父,但我们家是父母皆慈。在我们兄妹的记忆中,您从未对哪一个有过打骂体罚,甚至连疾言厉色也不曾有过。您总是那样和蔼可亲、循循善诱、乐观向上、幽默风趣,以自己方正的言行昭示我们如何做人。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们住大杂院排房时,一位邻居没打招呼就将未干的煤糕放在咱家窗台上,当晚,被与她素有意见的人家拿下来摔了个粉碎。次日清晨,这位妇女发现后认定是咱家干的,站在窗外破口大骂,我们听了怒不可遏,想要与之理论,而您却打开窗子笑眯眯地问道:“不是骂我们吧?”这位妇女正积蓄力量准备大开骂仗,没想到您会这样做,怒气顿时消了大半。您接着向她解释了煤糕不是我们推下去的,并劝告她无论是谁干的也不应出口伤人,而应当有理说理。至此,一起一触即发的邻里纠纷偃旗息鼓了。而我也从这件小事中领悟到一点做人的道理:对待别人非原则的错误,要尽量采取谅解、宽容的态度,这样可避免许多无谓的争执,于人于己益处颇多。身教胜于言教啊!
父亲,是不是好人总要太多地遭受厄运的折磨?1989年9月,在省冶金厅每年例行的老干部体检中您被确诊患有肺癌,当时,您正外出搜集编志资料,回来后立即做了切除手术。手术后,您没有因身患癌症心灰意冷、精神颓废,而是精神坦然,积极配合治疗,于是,您身上一尺二寸长的刀口很快愈合,一度因化疗而掉光的头发、胡须又长了出来,您红光满面,精神饱满,哪里是身患绝症的病人?分明是老当益壮的战士!您又开始了一度中断的编志工作,家里人也为您能闯过此关庆幸不已。孰不知,癌细胞正在您体内迅速扩散开来。1991年春节前,您感到背部疼痛难忍、夜不能寐,经拍片确诊已转入肋骨及背部,于2月下旬住进了省肿瘤医院。经过为期三个月的大剂量化疗,病情恶化的趋势未能得到有效控制,5月24日,您因癌细胞扩散到脊椎,导致下半身瘫痪、大小便失禁。我可怜的父亲,从这天起,您的身体再不能由自己支配,您也再没有能够从病床上坐起来、走出去。谁人不知辗转病榻痛苦万分,而您竟连这点权力也基本丧失殆尽。您的自制力令有多年临床经验的专家惊叹不已,而您在极度的病痛中仍关心他人的品德又是多么地令人难以忘怀:每当大夫查房时,您都竭力作出一副乐观开朗的样子,表示对治疗充满信心,其实,您已明知属于自己的日子屈指可数;每当护士给您打止疼针前,您都让家人先看看有无粪便,多多地喷洒空气清新剂……在病重的五个多月中,您得到了家人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体贴,特别是年过六旬的妈妈,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悉心守护在您的病床前。全家人千方百计、竭尽全力,祈求上苍能赐福我们,挽留住您的生命。然而,天不从人愿,10月11日17时45分,您永远地闭上了睿智而温情的双眸,临终也未能再吐一言。
父亲,我的生命之源。失去了您,我感到脚下的土地不再坚实;失去了您,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如此的沉重!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个人都只是承上启下的匆匆过客。我所能做的便是以您为榜样,做一个无愧于前人、无愧于来者的正直的人。
父亲,儿子在心底千万次地呼唤您,您可曾听见?您生前常因我偶而见之报端的拙劣文字而欣喜,倘若您九泉有知,我的这篇意乱心迷、笔随意走的小文可否令您满意?如果您能从字里行间体察到儿子的一片拳拳思念之情,就是对我最大的慰藉。
(写于1991年12月)
作者系山西省晋中市检察院原党组书记、检察长
【责任编辑 陈畅 实习生 翟培辰】

